文
李树功
在我尘封的记忆里,故乡有条弯弯的河,它静静地流过一个小村旁。河的名字叫东巴漏河,小村的名字叫张庄。
东巴漏河是章丘东部的一条河,发源于淄博市博山一个叫青龙湾的地方。流经淄川入章丘境后,沿章丘和淄博边界,顺着地势,由南往北哗哗地流淌。经闫家峪、普集,流至巍巍长白山脚下,折西奔千年古镇相公庄淙淙而去,在寨子村附近的龙湾头汇入漯河。
张庄位于东巴漏河的西岸边,不足百户人家,周围的村子都比它大。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,是生我养我的地方。
我是喝着东巴漏河的泉水长大的。记得小时候,东巴漏河虽是一条季节河,却从未完全干涸过。在章丘段的流域中,有近20处泉池补充着水源。河里一年四季都有水流,只是夏秋水丰可流满河槽,冬春天旱便成了一条小溪。
小河的春天总是充满期盼。乡亲们在这个季节,都会在两岸种植各种树木,以杨树居多。一行又一行,逶迤无际。两岸的荒坡绿草茵茵,五颜六色的花儿点缀其间,把大地扮成唐卡般的斑斓。农家人把希望的种子播进田野,就像把美丽的梦想埋在心底。到了秋天,耕耘变成了收获。最喜欢那两岸田野沉甸甸的谷穗泛着灿烂金黄,还有迎风招展红彤彤的摇曳高粱。小河两岸矮小的灌木中,有一类能结樱桃般果实的精灵,我如今己记不起叫什么名字,它却把难寻的野果香甜永远留在了我的舌尖。
秋去冬来,绿野渐换一片素颜。下雪了,老天不像现在这么吝啬,鹅毛般的雪花你挤我拥争先恐后地飘落下来,大地会霎时变成皑皑茫茫。而那河水,却暖暖地浮腾着仙气般的淡淡雾云,骄傲无畏地在雪原舞台清晰展演着弯曲柔美的娿娜多姿。
而夏天呢,这儿更是我和小伙伴们欢乐的天堂。玩童们在石头隙缝里捉鱼摸虾,把这些活蹦乱跳的小生命装到盛水的玻璃瓶子里,比赛看谁捉得多。或沐浴嬉水,在河水里嬉闹着追逐着打着水仗。有时干脆赤身躺地纳凉,让清爽的河水缓缓流过肌肤,那感觉就像神仙般的舒适。躺在地上,仰望晴空,脑际便会莫名其妙地驰来行空的天马,带来各种虽然遥远却无限美好的憧憬和遐想。
我也是在东巴漏河里学会游泳的。记得那年夏天,河里淌满了水,小伙伴们按捺不住诱惑,结伴来到河边。那水欢快地流淌,像是高兴地欢迎着大家。会游泳的伙伴们纷纷下水了,我不会游泳,也情不自禁地跃跃欲试。来到浅水区,身子怯怯地伏下,双手摸着河底,一边用手爬行,一边双脚击水,身子竟然漂了起来。心中不免一阵兴奋:这就是游泳呀,有什么难的啊,我这不是也学会了吗?
爬着爬着,水流一冲,整个人儿便忽悠一下到了深水区。手摸不到河底了,身体一沉“咕噜咕噜”喝起水来。挣扎了半天,幸好河水又泛起一股急流浪花,把我荡回浅水区。急促慌乱中爬起来,脑袋一阵发晕,便仰面躺在了河床里。庆幸已至岸边,河水没有淹过口鼻,这才躲过了一劫!
事后,我不仅没有后怕,反而更加喜欢上了那河水,不久便学会了游泳。那是真正的游泳,手不用摸着河床啦。先是“狗刨”,后是侧泳,蛙泳,蝶泳,仰泳,潜泳,自由泳……最惬意的自然是仰泳,将身体整个儿躺着水面,双脚仅仅浮动一下,双手便可以自由活动。游泳累了,我常常改用仰泳躺在水面小憩。有时还用仰泳姿势,手托着衣服,从河的这边游到那边,再穿好衣服到对岸的小树林里去撒欢。那种得意,真是妙不可言。
后来,河里建了两座大坝,截水成库,灌溉两岸农田。水库建成后,适逢风调雨顺,每年都盛满了河水。每到夏天,水库里的水满溢出大坝顶端,形成偌大个瀑布,喧嚣着奔流而泻,好不壮观。我和小伙伴们一边游泳,一边享受着这绝佳的美景,像是生活在童话王国世界。
记得那时河床里也有几池小小的清泉,从泉眼汩汩地冒着甘甜的泉水。故乡的农家人都有自制豆腐的习惯。我常常随父亲到河边来取泉水。父亲有时用扇担挑着水桶,我在后面提溜个水盆。父亲有时用独轮车装两个水箱,我就要跑到前面拴根绳子去拉车。
把泉水运回家,泡上自家种的滚圆的黄豆,第二天磨成浆,母亲便施出祖传的绝技,仅个把钟头香喷喷热腾腾的豆腐便做出来了。母亲会用刀切上一大块,盛在碗里,让我醮上酱油,滴点香油,卷上个煎饼,就根大葱,美美地饱餐一顿。
家乡的味道,至今难以忘怀。本来村子里也有几眼水井的,母亲却很有经验地说,那些井里的水都是些
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始,国家连遭三年严重自然灾害。说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恐怕不信,那年头也不知咋得了,生产队的田地里荒草长得比庄稼还高,几近颗粒不收。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极其艰苦。我一家人吃过玉米瓤子、地瓜秧子、棉花种子、槐树叶子、胡萝卜缨子,还有榆树皮面儿……
野菜吃得那就更多了。几乎能吃的都吃过了,还不能温饱。年迈的奶奶熬不下去了,无疾因饥而逝。我家的祖坟地就在东巴漏河的西岸边,奶奶土葬那天,我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也变得格外低沉,好象动情伴我悲恸地呜咽哭泣。
为了生存,父亲领着我在东巴漏河的石岗子岸边,用镢头开出一小块荒地。春天来了,爷儿俩挑来河里的泉水,种上地瓜。秋天到了,竟结出好几筐果实。这地瓜虽然长得不大,却是河水和田地恩赐的珍品,靠它充饥才终于度过了难关。一家人像那河岸默然无闻的小草,倔强地萌发着顽强的生命力。
东巴漏河的河水,又欢快地唱起了歌。我也慢慢长大了,考入章丘七中上了初中。我伴着河水的歌声,连蹦带跳地走在岸西边的公路上。每周往返一趟,从家中到学校的驻地普集,用脚步丈量着人生的路程。那时我觉得,沉甸甸的书包里不仅装着课本和老师讲的知识,还盛满了河水的欢快和原野无声的嘱托。
有一年,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哥哥回家探亲,返回部队时,我送哥哥去普集乘火车。走到凤凰山的脚下时,哥哥掏出三元钱硬塞给我说;“买几个作业本吧,好好学习,将来报效国家。”这是我出生以来收到的可以自己支配的最多的零花钱。我没有用这钱去买本子,太贵舍不得。而是买来一大摞白里发黄的纸,裁小了再用纸绳穿成本子。先用铅笔在正反两面演算数学,后用钢笔在正反两面写汉字,一直用了半年之久。如今我把这事儿讲给孩子们听,竟无一人相信。故乡的小河哟,你可曾记得?
东巴漏河的河水,一年又一年不知疲倦地潺潺流淌。两岸的小树也沐浴着阳光,一年年成大。直到我考入明水章丘四中,还未读完高中,又投笔从戎,挥手告别故乡,才离开了生命中的那条弯弯的小河。
那年参军告别故乡的时节,正值阳春三月。我站在东巴漏河的岸边,两岸昔日的小树已长大成林,宛如一排排威武的战士,护佑故乡美丽的家园。四周的丘陵和田野,早已万物吐绿,满目青翠。河中的清泉翻着层层浪花,不息地向前奔流着。
我的耳边仿佛响起那首经典歌曲的旋律。“一条大河波浪宽,风吹稻花香两岸……”我油然而生某种离别的感慨,觉得那河中的小浪花虽算不上波浪,但它却记录着我曾经的快乐和忧伤。河的两岸也没有芬芳稻花的味香,却充盈着我童年岁月的印记和浓浓家乡的味道。
我从此阔别了故乡,而那条弯弯的小河,也涓涓地永远流淌在了我的心田上……(来源:章丘故事)
李树功:生於一九四八年,早年从军,转业后在济南省直机关和省属企业工作,期间考入山东大学专科毕业。喜文小作,先后在《战友报》《中国人民大学校刊》、省府机关刊物、省社联通讯、《齐鲁晚报》《老朋友》发表多篇通讯、论文、小说、散文、诗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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