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段曙光
初秋,一个静谧的午后,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,几位资深媒体人,十几个志同道合者,围坐济南腊山御园山上会客厅,共读一本好书。
窗外绿意盎然,室内书香氤氲。由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举办的“山上说青未了—壹点号大咖读书分享会”,以林语堂先生名著《生活的艺术》为共享书本,围绕怎样的生活理念,能让人在现实环境下快乐生活,展开现场交流,气氛温馨而热烈。我初来乍到,只有三言两语,却感慨盈怀,“转轴拨弦三两声,未成曲调先有情。”
慢下脚步,悠闲曲径通幽林荫路,徜徉水清岸绿腊山河,品鉴闲适安宁山居生活;静下心来,慢慢品读经典,从细微处,探求极致生活理念。文友七嘴八舌,各有高见,我感觉自己认知狭隘了,也忆起一段远去的青春故事。
年夏,我作为知青带队老师,揣着憧憬,来到历城县柳埠公社刘家大队,希望有一番作为。如今看,这充其量只是从城区飘到城外,差不到哪里去。现实远不是这么回事,彼时,山野僻静处,距繁华如锦相隔很远。那段山青水碧的山居生活,充满野趣,也饱含艰辛。
“远上寒山石径斜,白云深处有人家。”刘家村是莽莽群山里的一个朴素村落,只有一条山坳砂土路伸向山外。路旁,一条小河潺潺流淌,时而舒缓,时而湍急。民居依山傍水,靠山近田,知青点居高临下坐落村庄最顶端,别样的宁静。屋前,菜园棚架、鸡舍猪圈,屋后,核桃山楂、柿树花椒;耳畔,山风习习,虫鸣鸟语,鸡叫犬吠;抬头,山顶云雾缭绕,似飘渺的仙境;俯瞰,屋舍梯田,依自然山势排列,蜿蜒小径,从山脚向上盘绕。清晨,隔着薄雾看艳丽日出,袅袅炊烟漂出屋舍,升腾起乡民柴米油盐的日子;*昏,披着落日余晖,观天空色彩变换,云朵轻舒漫卷;入夜,星空浩瀚,山野寂静,村落无声,聆听大自然的美妙音符。
“知青”是共和国历史长河中的特殊群体,一年间,同吃同住同劳动,留下恋恋不忘记忆。夏日,劳作田畴,火辣辣太阳挂头顶,地上热浪灼烤双脚。冬日,挥锨抡镐,鏖战农田基本建设工地,饮风啜露。背驼肩挑,攀着狭窄山路給梯田浇水施粪,我无一例外,干了许多脏活累活。小憩时,落坐田畦,胡侃一通,言无禁忌,还不时把目光瞅向天际,盼金乌西坠收工回“家”。
初夏,漫山遍野是金色的收获和绿色的希望。在农村最忙碌的时节,生活节奏被完全打乱。东方泛起鱼肚白,就揉着惺忪睡眼,奔赴田间地头抢麦收。白天顶烈日、战酷暑,直至夜色抹去最后一缕残阳,才踩着隐约可见山路,踏上回“家”归途。夏天白昼无比冗长,连日风尘仆仆,人人面孔憔悴。女知青纤葱玉手磨出老茧,有人累得眼泪噼里啪啦滚落下来,又抹掉眼泪,咬牙挺着。
夏日喧嚣落下帷幕,秋作物渐渐成熟。为不误农时,秋收秋种同样忙碌。不过,此时云高气爽,冷热适中,时间相对宽裕,不像麦收那样身心都超负荷运转。那年月,农业生产基本处于传统农耕模式,大队仅有一台拖拉机,干农活主要依赖人力。繁重的体力劳动,苦苦煎熬的生计,压在心坎上,好重!
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。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”这首脍炙人口的古诗,以前从来没有深刻体会。而今,与面朝*土背朝天的农民,一起朝出暮归躬耕土地,一同喜看稻淑千重浪,才对此诗有深刻感触,并对粮食充满尊重。
不得不承认,生产力欠发达年代,贫穷,让山乡人自幼就尝尽苦涩。有人凭力气吃饭,劳累一天,身上汗津津、黏糊糊的,只挣一毛多钱的工分。刚来时,见有人家穷得叮当响,老人孩童啃着黑乎乎的高粱地瓜面饼子,难免胸中涌出同情。某个夏日,几个满脸坎坷痕迹的女人,围坐核桃树下,喜气洋洋地忙农活。见我迎面而来,有人才匆忙扯拽一下打补丁的粗衣布裤。我能看出她的窘迫,可叹的是,有的村民固守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安宁,悄无声息存活于山野,终其一生未能走出群山。
坦言之,知青生活同样足够凄苦,每一个铜板都磨得铮亮,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干活累,皮肤晒得黝黑,生活内容似乎一成不变,毫无新鲜可言,姑且不谈,每天伙食都以窝头、咸菜、青菜为主,难得沾点荤腥,还常有断炊之虞,需费尽周折求救济。据悉,知青下乡第一年,大米白面从来不是什么问题。可惜,这好事我没赶上。饮水要去数百米开外一眼山泉挑,起初,我双手抱着扁担,弯着腰,颤颤巍巍地走在葳蕤野草簇拥的羊肠小道上的样子,引来不少打趣和玩笑。
村里医疗卫生条件很差,只有一个女赤脚医生,有人健康状况亮起红灯,要医院或更远的省城。当年,交通工具就是两条腿,求医之路坎坷难行。某夜,睡梦中被急促敲门声惊醒,一位知青蜷缩床上痛苦呻吟,医院。一年间,我曾几次护送生病知青回省城。
山乡没电,入夜时分,整个村庄被黑暗笼罩,朦胧中,身边大山仿若巨大怪物。秋夜清凉如水,拖着滞重脚步穿越摩挲作响青纱帐,真叫人心底发怵。村里有狼来无影,去无踪的传言。一个无星无月的夜,一位精神病人潜入大山,我斗胆独自去找,没走多远,恐惧感陡升,又退缩回来。翌日,此君依旧混迹于街头。
冬天好长,纷纷扬扬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。坚硬的风吹在脸上,刀割一样难受。“冰雪凝绝壁,万朵玉芙蓉。”山里冬天冷若冰窟,窗户凝固精美花纹,屋里水缸结着厚冰,烧煤取暖靠单位接济。天地一片肃杀之气间,知青社员不惧霜寒,不惧风冽,群起而上,从干涸河床搬运石头,从坚硬冻土取土围堰造田,场面声憾山河。
天天都掰着手指过,再累也得咬牙扛着。疲惫中,迎来一天又一天朝阳。一天,我遇到糗事,一位社员挤下石堆上一块石头,不偏不倚砸掉我一个大拇脚趾甲。我疼得龇牙咧嘴,为此,得到一碗鸡蛋面。
蜗居山野,乡愁成知青心底一缕忧伤。平日里抛开劳动,只剩想家,想家的心无处搁置,就把离家别愁消融歌声里。“当我漫游荒野上,凝望天上月亮,家啊家,我可爱的家,走遍天涯海角,总怀念我的家…”知青最爱哼唱忧伤的歌,仿佛从中能找回家的影子。歌声声情并茂,没半点儿做作,久久回荡寂寥山野。
正在爱幻想年龄,平时步调绷得太紧,偶得闲暇,我便放下身段与知青关起门来自娱自乐。盛夏,酷热难当,一头扎进寒气逼人的机井,顿觉酷爽愉悦。山水环绕下,怎能不寄意山水?每天跋山涉水,仍要把足迹延伸至更高的山。一日无事,同五位男女知青,气喘吁吁攀上一座寥无人迹的山,山顶悄然躺在云雾中,只有几棵松树扎根岩缝坚强着。山谷幽深,壁立千仞,吼上几声,回音撞上石头又折回来。天色渐暗,景物模糊,意犹未足而耽搁下山的我们,慌乱中找不到下山路径。投石问路,好歹在峭壁边下了山,过程很惊悚,惊出一身冷汗。
明月承载知青太多思念,年末岁尾,气温震荡下行,年味在山乡蔓延开来。卸去满身疲倦,知青返城过年。我因事晚走一天,活力四射的知青点一下子阒静无声。半个月亮挂天上,星河寂寥,山乡的夜,静的能听见自己呼吸。离群索居的我,与几排空荡荡房屋形影相吊,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。和衣独眠,一夜无梦。醒来,有种“山中无甲子,寒尽才知年。”的恍惚感。
时光像山风流淌,檐下燕子去了又回,走完四季,冷暖自知。带队期满,回家的迫切与不舍交织一起。“人间万事消磨尽,只有清香似旧时。”山风吹不走光阴的故事,苦涩的日子能留下最深的记忆。一年山居,一番艰辛,让我开眼界、增阅历、长见识。
韶光掠过,山水永存,当今盛世,国强民富。让人很难亲近的穷乡僻壤,已变成景色撩人的山水画廊。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”如果有幸,避开喧嚣城区,走进大山贴近绿水,安享山居生活的淡然质朴,让生命与自然心意互通,在我看来,是一种很高的生活理念。
年9月18日
段曙光,男,济南人,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。文章散见于《齐鲁晚报》《济南时报》《老朋友》杂志《胶东散文年选》等。首届青未了散文奖获得者,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。
壹点号曙光